建筑与文学

作者/出处:   日期:2005-10-02


    建筑师营造苍穹天地,庇护着营菅众生,文学家描绘大千世界,营造千变万化的人生悲喜剧,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建筑与文学虽然有不同的表现手段,但从美学角度,两者又遵循着共同的规律。在建筑中产生文学,文学中描写建筑,并给建筑于启发。建筑和文学从来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英文‘建筑’Architecture源于希腊文Archi和tekt,tekt意为技艺,Archi则是最重要的和第一位的意思。在西方几乎所有的艺术史著作都将建筑列为首位。在中文里,建筑既表示建筑艺术、也可表示房子本身,还表示建筑施工,没有一个词能像英文的Architecture一样来表示建筑艺术。因此要加强文学与建筑的联姻,阐明建筑本身的意义。

    一、写一部建筑史离不开古典文学
    不管是《红楼梦》还是《巴黎圣母院》,都是在建筑的大观园和圣母院的背景中展开了人生的画卷。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写道: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的思想不被
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罗丹在评述巴黎圣母院时说:整个我们的法国就凝聚在这座大教堂里,正像整个希腊凝聚在帕提侬神庙中一样。”写一部中国建筑史,离了中国古典文学,几乎无从着笔。《诗经.斯干.绵》诸篇述周建筑,《閟宫》述鲁建筑,《殷武》述殷建筑,《定之方中》述楚建筑……。这些诗篇,对当时宫室形态表现真切。要了解先秦中原建筑,不能不读《诗经》。
    《楚辞.招魂》铺张扬厉以描写楚宫,开后世两汉大赋之先河。在《两都》《二京》《甘泉》《灵光》诸赋中,建筑成了文学家尽情歌颂的对象。赋是汉朝的主导艺术,建筑却成了主导艺术之母。 往后 《灵光殿赋》、《阿房宫赋》、《九成宫醴泉铭》、《陋室铭》、《滕王阁序》、《醉翁亭记》、《岳阳楼记》《登鹤雀楼》、《登慈恩寺塔》、《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等,文学家写园宅、祠庙、亭台、楼阁的文章汗牛充楝,其中有不少是直接插写建筑物本身的。建筑,以及与之有关的传统、故事,为古往今来的文学界提供了写不完的题材。
    中国古典文学中饱含建筑信息,所以尽管中国建筑实物由于主体为木构而存留不多,但从文学描写中人们仍可了解并欣赏建筑。精美华丽的秦代阿房宫、唐代大明宫,随着岁月流逝,战乱洗劫,己是断垣残壁,荡然无存,只有不朽的诗文,仍可寻觅踪迹。杜牧的《阿房宫赋》,王维咏长安诗篇,就饱含这些建筑信息。秦之阿房宫,巍峨华丽,毁于秦末,其遗址只是一个长方形,荒残的夯筑土台,要想了解它,只好读司马迁的《史记》和唐代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阿房宫赋》写道:“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可见规模之巨,气势之雄。杜牧又写道:“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官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这文学描述,生动之极。
    王维的《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写道:
        九天阊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
这首诗的意思是:在那高耸的宫殿中,宫门慢慢地开启了。文武百官,各国使臣一齐向着天子朝拜。太阳刚出仙掌(宫中铜铸仙人像,伸掌托盘以接露水)影子在移动,御炉中燃烧的异香烟雾,围绕着皇帝的龙袍在浮动。
    王维这首诗把大明宫写得富丽堂皇,气派宏大。以至于在北京故宫清朝皇帝居住和日常办公的养心殿墙上,也有着由大臣恭楷书写的王维这首七律。
    长安是汉唐故都,它的规划布局也可以从唐诗中得到佐证,白居易在一首七绝中,描述了登高眺望长安城的情景: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诗中说,长安城百千家的分布像围棋盘一样,十二条大街把城市分隔得像整齐的菜田,远远望见官员们上朝打的火把,象一串星宿在大明宫闪动。
    范仲淹撰写《岳阳楼记》,把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看作“百废俱兴”的内容之一;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与民同乐的情感时时洋溢在字里行间。如果进一步了解这些诗文历史背景,所得的收获就不仅“在乎山水之间”,而且能深入感受我们民族“以人为本”的一贯思想,那么这部建筑史就更全面深刻更有意义了。

    二、“无建筑师的建筑”
    中国古代没有建筑师之称,建筑设计社会参与者众多,除了大批画家充当业佘建筑师外,文学家、诗人也大有人在。梁思成先生曾说,《水济传》中描写元代建筑十分细腻真实,建筑师们如果有“业余”时间,大可写《水浒传与元代建筑》的文章,只可惜大家都“有业无余”云云,虽属笑谈,实有至理。
    读明清文学作品,宛如游园,而且有许多文字不缺造园法。这些文人往往家有名园,或参予园事,所以从明中叶后直到清初,在这段时间中,文人园可说是最发达、水平也高,名家辈出。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游园”“拾画”诸折,不仅是戏曲,而且是园林文学,“遍青山啼经节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朝日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文以情生,情能造景,一幅园林美景盎然而生。 
    曹雪芹他在文学中的泰斗地位自属世所宗仰。但他也是一个天才的建筑师。他的“大观园”中的怡红院、潇湘馆、衡芜院、稻香村、秋爽斋、栊翠庵、紫菱洲、暖香坞 ……是中国园林设计的顶峰,其布局精巧,楼阁交错,景色优美,对中国园林设计的影

                       《金玉缘》大观园插图

响难以估量。有人认为《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就是当年的圆明园,又说是苏州的拙政园,还有说是,南京的随园、南京的织造署、北京的什刹海、北京的恭王府……。《红楼梦》中所设计、所描绘的大观园,究竟在什么地方呢?真的是二百年来,注家蜂起,然而至今也没有确定正确的答案。我看,那正确的答案只在个人的心里,他要是不站出来说话,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此人是谁?曹雪芹也。可惜曹雪芹生前没向人透过底,死前也没有留下遗嘱,今天也只能落得死无对证。不过也好,使一代一代、一批一批的红学家有了事干,有了书写。
     我认为,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不会是凭空虚构,一定有某些实际景观做依据,做参考。但是你一定要说《红楼梦》的大观园就是某地某处,我看就失之虚妄,至少是不深知曹雪芹的建筑设计才华。凡建筑都是先设计后施工,为什么文学家不能自己设计大观园,而非要曹雪芹承认是抄袭别人,找出一个原址实物证据,考证一番,方可罢休?
其实曹雪芹在《红楼梦》十八回题大观园诗中就说明白: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园。
也就是说,大观园是“天上人间诸景备”,是艺术创造,并不真的存在。        
    清代文人多出建筑师,袁枚写《随园记》达六次之多,他们并非单纯运笔描摹建筑,多数直接参与建筑活动。福州三坊七巷的“黄楼”原是唐末黄璞故居,清代楹联大师粱章钜住进黄楼,他以文人的诗心画意修葺了黄楼,小小的花厅有山、有水、有桥、有亭、有楼,设计精巧,富有情趣,是福州市目前保存最完好的古代园林楼阁。
    清代李渔,诗、词、曲、戏剧、绘画、音乐无一不精。他之置宅、造园、室内装饰、家具设计,都达专业水平,李渔是文学与建筑结合得十分完美的人物,可惜时代不曾为他提供当建筑师的机遇。
    几千年间,中国的不知有多少文学家、诗人热心参与风景名胜建设,柳宗元、白居易、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他们几乎每到一地,就要给那里增添几处景观。有王之涣《登鹳鹊楼》,而有山西永济的鹳鹊楼,有陆游的《沈园》,而有绍兴之沈园,有李白的《敬亭独坐》,而有安徽宣城的敬亭山,有归有光写《沧浪亭记》而有 苏州沧浪亭园。因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序》,而有闻名遐迩的绍兴兰亭。……

    三、文学与建筑的联姻
    中国建筑与中国文学,盘根错节,难分难离。研究中国建筑,似应先从中国诗文入手,则必求其本,先究其源,然后有许多问题可迎刃而解。正如梁思成、林徽因在《平郊建筑杂录》一文所指的有一种“建筑意”,而这种“建筑意”是由于诗与画组成的。
  中国文化精神,特别重视人和自然的融洽相亲,楼阁很能体现这种特色,人们登楼远眺,荡滌胸怀,浴乎天地之间,仿佛自己也成了天地的一部分。中国江南三大名楼滕王阁、岳阳楼,黄鹤楼,都是由于文学捧红而名闻遐迩,千年不衰。自古以来,“楼以文传”或“楼以人传”,建筑与文学联姻不胜枚举。

    巍峨瑰丽的滕王阁,是建筑 与文学结合的典范。因为有滕王阁的建筑,才会有王勃千古绝唱《滕王阁序》, 又因为有了王勃的《膝王阁序》,才使滕王阁有28次兴废和第29次的兴建,以至传留至今。 
    滕王阁为唐水徽四年(653年),唐高祖李渊之子、滕王李元婴都督洪州(今南昌市)时所建。滕王阁初建于今江西新建西章江门下,下临赣江。 唐上元二年(675年)九月初九日(重阳节),洪州都督阎公于在此阁大宴宾客,王勃远道去交趾(今海南省)探父,途经洪州,也赴宴。阎请王

           滕王阁

勃执笔作序,而这位当世才子毫不推辞,顷刻之间挥笔成文。全文词彩华美、声韵和谐,当“落霞与孤鸯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干古绝句而出,文惊满座,滕王阁也随之名扬天下。
    滕王阁最后一次,在1928年被北洋军阀邓如琢烧毁。如今的膝王阁是在1989年10月28日(重阳节)重建后对外开放。 重修的滕王阁为混凝土、钢筋结构,高57.5米,上下共九层,比武汉黄鹤楼高出3.5米,建筑面积达11000平方米,内有电梯、照明、通水等现代设备。

    岳阳楼坐落在洞庭湖畔的湖南岳阳市西门上,素负“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盛誉。
    岳阳楼楼址,原为三国吴将鲁肃操练水师的阅兵台。唐开元四年(716年),张说始建楼于此,并题名为岳阳楼。岳阳楼为三层三檐,高19.72米,宽17.24米,深14.54米。全楼系纯木结构,由四根楠木大柱支撑楼体,斗拱支撑楼檐。四周环绕明廊,腰檐设有平座。整个建筑精美,气势宏伟,而武士盔式的楼顶造型,更别

            岳阳楼

具风采,举世罕见。岳阳楼前有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后有杜甫《登岳阳楼》“吴楚东南拆,乾坤日夜浮。”的名句。宋庆历五年(1045年),滕子京重修时,请范仲淹作千古绝唱的《岳阳楼记》, 从此奠定名楼地位。元明以来,岳阳楼时废时兴,清同治六年(1867年)再次重建,终于保存至今。 

    位于武汉蛇山的黄鹤楼,也是一座千古名楼,且以其历史之悠久,楼姿之雄伟而居三楼之首,享有“天下绝景”的盛誉。相传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年),至今已有1770多年。后各代屡毁屡修,不绝于世。早在南北朝时,就有许多诗人墨客到这里登楼吟诗作赋。尤以唐人崔颢脍炙人口的《黄鹤楼》诗,使它名声大振: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现存的黄鹤楼是在清光绪十年(1884年)重新建造的,为仿木结构建筑,整个屋面覆以黄色琉

        黄鹤楼

璃,崇楼五层,飞檐五舒,内外遍施彩画,装修典雅富丽。
    再说寒山寺,寒山寺声名远扬,享誉海外,是和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分不开的。诗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是一幅美妙的夜景,霜天和残月是“冷色”,江枫和渔火却是“热色”,它们分别交

织在树、桥、渔舟、山寺的暗影之中,或明或暗,或平静或摇曳,不仅色泽光影,诗人又写出音响,栖鸦的夜啼,加深了深夜的孤独之感,而寒山寺的夜半钟声阵阵传来,更使夜中泊旅之人满怀愁绪。《枫桥夜泊》好象是在枫桥侧畔建立起一座丰碑,此后一千多年,

                    寒山寺

再也没有人在同样的地点跨越过他了。因为这首诗,枫桥、寒山寺和寺里大钟都成为国内外知名的胜迹,到寒山寺听钟声成了勾魂摄魄日本游客游览中国最具魅力的节目之一。遗憾的是唐钟早已不知去向,今钟楼内挂的大钟是清代重铸的。 
    中国园林更离不了中国诗文。园林水平高低,反映了园主之文化水平,自来文人画家颇多名园,且立意构思出于诗文, 江南园主,大都是文人雅士、失意或告老的官宦人家,懂得子曰诗云、老庄禅佛。园林建造复有文人画家的参与,一石一水、一亭一榭,莫不用文学典雅辞句来形容它,使游人入其地生情文。 中国园林的名称并不直接与园主的名称相关,而更多地是与园主的人格理想相关。无锡寄畅园的名称则表达出它的主人希望自己能生活得自由自在。在中国及其文学作品中还有不止一处的“大观楼”、“大观园”,这既是说此处视野开阔、景色秀丽,也是说在此游览、寄居的人要豁达、达观。 有些园名如寒碧山庄(留园)、梅园、网师园,都可顾名思义。 拙政园是苏州最有代表性和最大的名园,拙政园始建于明代正德年间,王献臣是该园第一位主人。他在嘉靖、正德年间,官居监察御史,晚年仕途不得意,罢官而归,买地造园,借晋代潘岳《闲居赋》“拙者之为政”句意,取园名为拙政。
   中国园林称为文人园,实基于“文”,文人作品,又包括诗文、词曲、书画、金石、戏曲、古玩……等等,甚至蕴含了儒、释、道等哲学或宗教思想。南方会稽的东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山居。唐宋诗人王维的铜川别业和作家司马光的独乐园。均是在山水诗、山水画带动了文人士大夫园林的发展。
    到了明清时代,写意山水园的发展达到高潮,造园艺术更加趋于成熟、完美。这时,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文人士大夫,都将诗情画意与审美情怀、社会理念溶入到他们小小天地之中。 此时出现了许多优秀的私家园林,尽管私家园林面积不大,但是就是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却营造出了“虽由人作,宛如自天开”的境界。正如清代造园家李渔总结的那样:"一勺则江湖万里"。其共同特点以假山水池为构架,穿凿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取高低曲折之趣,出之以自由随意之变化,接近自然,而入诗画之境。这壶中天地,既是园主人生活场所,更是园主人梦想之所在。这时期著名的南方私家园林有无锡的寄畅园、扬州的个园、苏州的拙政园、留园、网师园和环秀山庄狮子林等。北方私家园林则有翠锦园、勺园、半亩园等。
    中国园林里数量最多、形式各异的要算亭子。 亭子可大可小,大的如颐和园的“ 廓如亭 ”,面积达130多平方米。亭盖通常为尖顶,但也有不是的,如拙政园的“雪香云蔚亭”,故宫里的“井亭”,苏州的“沧浪亭”就不是尖顶。 
    亭在园林中的“画龙点晴”作用,好像诗中的“诗眼”一样,它要求做到亭外观亭亭为景,亭内观景景入胜。既是园景的重要点缀,又是休息凭眺之处。园中之亭可置水边山顶,花间林丛,重要的在于能起“点景”“观景”的作用。
    亭子虽小,但有的园林名胜就是以亭驰名。绍兴的“兰亭”因书圣王羲之写了《兰亭集序》出了名。苏州的“沧浪亭”以亭名为园名,是苏州最古老的园林。园林风景以亭为主景的也不少,如北京景山公园的“万春亭”、福州乌山“道山亭”等。天下名亭不知凡几,难以述尽。
    亭具有艺术性,是个审美对象,所以画家画它,文学家描写它。拙政园的荷风四面亭,人临其境即无荷风,亦觉风在其中,倍感文学之妙。在我国的古代诗文中,对亭的描述很多: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李白《清平调》)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欧阳修《丰乐亭游春 》)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柳永《雨霖铃》)
    古代文人还写好多“记”,对亭作更为具体的描述,如苏轼的《放鹤亭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归有光的《沧浪亭记》等。
    
    中国古代向来把园林看成是一首诗或一幅画,一股清雅书卷之气,而不是单纯的土木工程。如园林建筑上的匾额、楹联、画栋、雕梁与园林山水、花木、假山、亭台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建筑艺术。 园寓诗文,复再藻饰,有额有联,配以园记题咏,园与诗文合二为一,熔于一炉。
    对联是一门雅俗共赏的艺术品类,古往今来,人们从未间断过对对联的艺术探求。名胜风景联在中国楹坛中占据主导地位,与风景、古迹交相辉映达到珠联璧合之美。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十七回中曾借贾政之口说道:“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树山水,也断不能生色。”此话很有见地。试想,如果只有幽静的寺庙书院,典雅的画阁芳苑,却无名联妙对相衬,纵是鬼斧神工,也觉美中不足。如有佳联相配,文辞之隽永,书法之美妙,令人一唱三叹,流连忘返,增添游兴。
    镇江焦山顶的“别峰庵”,为郑板桥读书处,小斋三间,一庭花树,门联写着“室雅无须大,花香不在多”,游者见到,顿觉心怀舒畅,游罢个个传诵。
    前人题咏园林对联,常常用写意的笔墨,渲染出园林景观的环境特色,使眼前有限的空间扩展到无限的大自然中去,创造出辽阔深远的艺术境界。这些对联虽仅片言只语,却意蕴隽秀,对园林景观起着烘云托月、画龙点睛的作用。 如,
        衔远山,吞长江,其西南诸峰,林壑优美; 
        送夕阳,迎素月,当春秋之交,草木际天。
这是扬州平山堂的一副集句联。上联巧妙地融入范仲淹《岳阳楼记》与欧阳修《醉翁亭记》中“ 远山来与此堂平 ”的意蕴,下联语出王禹《黄冈竹楼记》中“送夕阳,迎素月”与苏东坡《放鹤亭》中“平山栏槛倚晴空”的情致。从而不仅在空间上,而且在时间上,巧妙地点明了平山堂的艺术意境及其自然环境的壮阔气象。 
    我国名胜也好,园林也好,为什么能这样勾引无数中外游人,百看不厌呢?风景洵美,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还有个重要因素,即其中有文学、有文化、有历史,使游人产生更多的兴会、联想。
    杭州西湖风景虽然很美,但若论水,西湖不及太湖,不及洱海,若论山,又不及雁荡、黄山,为什么西湖名声特别高,是因为阴睛明晦,湖山的变化四时无穷么?如果西湖只有山水之秀和林壑之美,而没有岳飞、于谦、张苍水、秋瑾这些气壮山河的民族英雄,没有白居易、苏轼、林逋这些光昭古今的诗人;没有传为佳话的白蛇传、苏小小、济公,西湖不会那么美的。我们瞻仰岳庙,激扬高歌岳飞的《满山红》;漫步南屏朗诵张苍水的《绝命诗》;登孤山和放鹤亭低吟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流连苏堤,回亿当年诗人疏浚西湖,用湖泥葑草筑堤的故事、泛舟西湖,苏轼一曲《 饮湖上初晴后雨》油然而生: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赤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正是苏轼一首诗把西湖写活了、写美了、写绝了。西湖美是建筑美、自然美、人工美、文学美的统一。
    由此我想起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提出的“山水城市”的概念,钱学森在1990年7月31日写给清华大学教授吴良镛的信中提出的:“我近年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能不能把中国的山水诗词、中国古典园林建筑和中国的山水画溶合在一起,创立‘山水城市’的概念?” 事过两年,钱学森给中国建筑学会的顾孟潮写信再次提出“山水城市”:的“对于中国城市,我曾向吴教授建议:要发扬中国园林建筑,特别是皇帝的大规模园林,如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等,把整个城市建成为一座大型园林。我称之为‘山水城市’。” 把文学艺术、园林艺术引向现代城市建设,这是具有非常意义的一件事,可惜实践之甚少。

    四、文学对建筑的启示
    清代钱泳在《屐园丛话》中说:“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最忌堆砌,最忌错杂,方称佳构。”一言道破,说明造园与作诗文无异,从诗文中可悟造园法,而园林又能兴游以成诗文。中国美学,首重意境,同一意境可以不同形式之艺术手法出之。诗有诗境,词有词境,曲有曲境,画有画境,音乐有音乐境,而造园之高明者,运文学绘画音乐诸境,能以山水花木,池馆亭台组合出之,人临其境,有诗有画,各臻其妙,中国园林,能在世界上独树一帜者,实以诗文造园也,造园者无诗文基础,则人之灵感又自何来。
    园林专家 陈从周说:“园林景物有仰观、俯观之别,在处理上亦因区别对待。楼阁掩映,山石森严,曲水湾环,都存乎此理。‘小红桥外小红亭,小红亭畔,高柳万蝉 声。’‘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这些词句不但写出园景层次,有空间感和声感,同时高柳、杏梢,又都把人们视线引向仰观。文学家最敏感,我们造园者应向他们学习。”

   造园言“得体”,此二字借于文学,文贵有体,园亦如是。“得体”二字,行文与构园消息相通,陈从周曾以宋词喻苏州诸园:网师园如晏小山词,清新不落套;留园如吴梦窗词,七堂楼台,拆不下成片断;而拙政园中部,空灵处如闲云野鹤来去无踪,则姜白石之流了;沧浪亭有若宋诗;怡园仿佛清词,皆能从诗文中揣摩得之。

 


 

          网师园

    苏州网狮园,园中的重要景区“殿春簃”,就是受宋人芍药诗:“多谢化工怜寂寞,尚为芍药殿春风”,启发来设景的。1981年建成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的中国庭园——“明轩”,就是美籍华人李名觉先生移植网师园的“殿春簃 ”而建造的,其幽雅别致的风姿轰动美国。
    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只见帆),这是画理,亦造园之理。园林的每个观赏点,看来皆一幅幅不同的画。要深远而有层次。宜掩者掩之,宜屏者屏之,宜敞者敞之,宜隔者隔之,宜分者分之。
    上海嘉定县“秋霞园”具有四百余年历史的江南名园,由于历史沧桑,园内杂草丛生,到处是破壁残垣。屋倾亭斜,仅存土丘两堆,荒池一泓,古木十数株。图容荒凉,已濒临湮没的境地。
    重建“秋霞园”的设计师们查考县志,翻阅史料,经过—阵忙碌,对“秋霞园”的历史演变和经界范围及建筑形式已有所了解。但在确定该园布局,特别是景区布置时,权衡再三,举棋不定。他们来到上海博物馆,当馆里的工作人员向他俩提供古人留下的有关“秋霞圆”诗词对联时,不禁喜出望外。
        缘杨春蔼,白萏夏香,丹桂秋芳,青松各秀,年年月月,暮暮朝朝,
    无古无今,好景随时惬幽赏; 
        霞阁东祟,山亭西峙,华池南绕,镜塘北环,左左右右,前前后后,
    可望可即,清光满座绝尘怀。
一座古朴的园林仿佛立时呈现在他俩的眼前。以主建筑“清光潭影”为中心,“凝霞阁”位于它的东面,“即山亭’高耸于它的西面,一池碧水环绕着它的南面,清镜塘水则悠悠地环绕其北面。这对联岂不是活脱脱的一幅“地形图”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特别是它的上联,它描述的是一年四季美景,这难道不是对园中基本植物布局的一种启示吗?
    古对联的妙用,真令人叫绝

 



[关闭窗口]